在“科教兴国”的响亮口号下,科学的重要性在今天再一次被强调了出来。问题是什么是科学?我们常常对一些司空见惯的术语习焉不察,仿佛其意义的确定性和明晰性是不言自明地摆在那里的,是不成问题的,因而是无须过问的。至于科学与形而上学的关系,科学精神的实质,科学和伪科学的界限,很少有人愿意做认真的思考,这似乎也不是科学家的事。但是科学家不屑做或者说不能做的事,哲学工作者捡起来了。刘杰博士的《科学的形而上学基础及其现象学的超越》,就是这样一部也许费力不讨好甚至不合时宜的著作,但我以为,这样的工作是更为根本和更为基础性的。科学的发展需要一个科学的传统,也需要一个人文的传统,没有人文传统的支持,所谓的“创新”恐怕是千呼万唤也不会从天上掉下来的。
刘杰对科学与形而上学的关系——主要是形而上学对科学的影响——从科学史和哲学史的角度作了考察。他一方面企图揭示理性形而上学及其所构筑的范畴框架对科学发现和理论说明的积极作用及正面影响,指出近代科学奠基于理性形而上学之上,理性形而上学的几个核心原则构成科学的基础。因此透过理性形而上学的框架就可以分析科学的复杂框架。
另一方面他还试图从现象学哲学的角度去分析理性形而上学对科学的不足和限制,指出奠基于片面理性形而上学之上的近代科学和整个现代文化的根本缺陷,并且尝试指出“超越”理性形而上学的可能性。
刘杰的考察表明:近代科学有三个先验的形而上学原则或最基本的形而上学预设,它们构成近代科学的核心。这三个最基本的形而上学预设是:自然一致性原则、实体永恒性原则和因果性原则。它们为科学思维提供了基本范畴,它们在科学研究中以四种不同的方式起着作用:即从本体论上决定着科学研究的对象;提供了科学的合理性的结构;决定了科学的方法论原则;界定了科学中的最基本的概念。但是,从现象学的立场来看,科学和理性形而上学代表着一种片面的理性主义,它们只能够获得部分的真理,而现象学的目标就是克服这一片面性,确立起普遍的理性主义,恢复起自柏拉图起就失却了的真正的科学精神和理性,以克服片面理性给当代科学和文化所带来的危机。胡塞尔认为,只有先验现象学才能为科学奠基,它们不是建立在经验的基础上,而是建立在本质的直观的基础之上。每一门经验科学只能通过现象学的描述方法才能够获得基本的概念、洞见和原则。从事实中只能推出事实,因此,即使是自然科学,离开了纯粹理性科学也不可能建立和发展起来。而海德格尔认为,科学的本质就在于“筹划和严格性”、“方法”和“企业活动”,而这是由现代形而上学决定的。现代科学及其形而上学实际上是走着一条“遗忘存在”的道路,但是哲学的任务在于对存在的意义进行沉思,因而追思自然就是超越形而上学的必由之路。这是一种对自然的回归,是一种“去蔽”的方式,而不是一种挑战或筹划。
但是无论是英美传统的科学哲学,还是欧洲大陆的现象学都承认近代科学有一个理性的形而上学基础,它们的差别只在于,前者把这个基础看作是理所当然的,后者则认为这个基础导致了真理的遗忘,因此应该超越理性形而上学。
刘杰所做的工作无疑是有意义的,特别是在轰轰烈烈地搞着“科教兴国”的今天,这部著作无疑会使我们更深得去思考一些问题。对于这个有相当难度的课题,刘杰可以说是做了相当清晰的把握和清理,这份答卷应该是无愧于他的雄心,也让作为读者的我佩服和惭愧。尽管如此,作者还是在一开始就表现了一种谦虚的姿态,它承认自己的研究植根于西方的思想传统,它所做的只是对许多哲学家和科学史家的思想作系统的梳理,并试图综合他们的立场和观点,进而在此基础上赋予科学一个更加完整的意义。但惟其如此,它才体现了一种那些浮泛的叫喊所没有的厚度和力量。
(《科学的形而上学基础及其现象学的超越》,刘杰著,山东大学出版社,1999年12月第1版)